好文 • 章太炎:虽千万人,吾往也
2015-04-01 宝龙学校校长 涂源安(推荐) 点击:[]
鲁迅与太炎先生皆逝世于1936年,太炎先生是1936年6月,鲁迅则是1936年10月,两人忌日相隔仅四月有余。太炎先生病逝于苏州,当时鲁迅隐居于数百里外的上海。斯时的鲁迅,肺结核病已是到了膏肓,药石无效,当惊悉太炎先生病逝,就在病榻上写成《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》一文,“考其生平,以大勋章为扇坠,临总统府之门,大诟袁世凯包藏祸心者,并世无第二人;七被追捕,三入牢狱,而革命之志,终不屈挠者,并世亦无第二人。这才是先哲的精神,后生的楷范”。至于太炎先生晚年。“脱离民众、渐入颓唐”,甚至应东南五省大军阀孙传芳的邀请,去南京“主持”“投壶”,接受馈赠,每为论者所不满,对太炎先生的这些错误和缺点,鲁迅则认为“这也不过白圭之玷,并非晚节不忠”。太炎先生逝世后,有些市侩文痞勾结小报,以奚落太炎先生而自鸣得意,鲁迅则说那是“蚍蜉撼大树,可笑不自量”。
这篇文字是鲁迅于10月9日写就的,重疴在床,挣扎撰此短章,拼却最后的力气,离自己辞世搁笔已不远矣。鲁迅还有一篇文字《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》,惜未终篇,就溘然长逝。
人常认为太炎先生疯,我说毋宁认为先生狂,在先生身上盈荡着的是一种敢爱敢恨、能恨能爱,敢做敢当:能做能当,怒则大吼、痛则大叫、乐则大笑的丈夫气概和言语的霸气。太炎先生因“苏报案”而坐牢之时,曾豪迈写下“上天以国粹付余”,他认为在他身上,有一股丹田气在,有上天托付的述往事思来者的文化使命在,有道统和学统要赓续;大闹袁世凯总统府被拘之时,他又写下“吾死后,中夏文化亦亡矣”这些看起来很狂悖的话语,几可与孔子的“天丧斯文”和孟子的“舍我其谁”相伯仲。
人说太炎先生外貌丑陋,首如飞蓬,像孵蛋的鸡窝,对穿戴不讲究,不衫不履,惧怕洗澡,有点王安石转世的风貌。太炎先生有魏晋人风度,
有一次,他误人邻家少妇的卧室,据榻而眠,鼾声大作,被人唤醒,他还生气地说:“我睡得正熟,你们何苦扰人清梦?”这真像阮籍醉卧于当垆少妇之侧。
是的,在太炎先生身上有许多魏晋人的风神,他的许多轶事让人感到怪异和天才是人的两面。他总是记不住自家的地址,却记得某人某言在《汉书》或《十三经注疏》的哪一页;他说文论史不假思索,引经据典信手拈来,日常生活却显得低能,丢三落四、一塌糊涂;他半夜醒来忆及某书某事即起床查书,翌晨仆役进室洒扫见其持卷独立、呆若木鸡,惊呼:“老爷,你没穿衣!”他完全分不清货品价格之高低,却十分乐于亲任出纳天天数钱。胡适日记里也记着一件太炎先生的“怪事”:国元年(1911年)章太炎被袁世凯羁縻封了官,任东三省筹边使,他到北京找到国务院秘书陈仲恕,要求借外债六百万,请转致袁总统批准。问其为何借款,章答:“老师对你说罢,我可得六十万回扣。”还说,黄兴、孙文都可以弄许多钱,我为什么不可以弄几个钱?”陈仲恕不肯代达,章太炎生气而去。第二日梁士诒(总统府秘书长、袁的“财神”)答应送他两万元,章嫌少,大怒:“我不要你们的狗钱!”到第三日,他又主动写信要—万元,全不提前两日之事。
太炎先生的文章,人们评说具有魏晋名理之长,怀有建安风骨之气,有曹孟德之慷慨沉雄,有刘越石之激越悲壮,情调悲凉激愤,表现出清末革命者独有的慷慨悲壮、苍凉激越的心声与追求,牵动了一代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的心,使文笔老辣的康有为及笔风清朗的梁启超也败在他的笔下,被鲁迅称为“所向披靡,令人神旺”。鲁迅早年爱诵太炎先生的文章,尤爱读《民报》上他的文章,连自己都不知不觉染上了爱用古字和生僻字的嗜好。
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曾写过太炎先生:他的相貌,实在不算堂皇,皮色差不多是黢黑的,髭须稀少得可怜,前额突兀地耸起,也几乎要把它视作瘤子,可是只有那副丝一般的细眼,唯独这双在上品的眼镜背后也总冷然的、总是微笑的眼睛,确是与众不同。就为了这双眼睛,袁世凯曾将先生囚禁于囹圄之中,同时又因为这双眼睛,虽曾把先生囚禁而终于未能加害。……章太炎接二连三地摇着长指甲的手,滔滔不绝地陈述他燃犀烛怪的见解,而我呢?只是觉得寒冷。
虽是域外人物,但写起先生也真是传神,留着长指甲的太炎先生指点江山是如何模样?太炎先生的狂,不是轻狂,他狂得有品位,有高格,是超逸和拔俗。在日本,东京警视厅让太炎先生填写一份户口调查表,原本是例行公事,太炎先生照章办事实话实说即可,谁知这却引起了先生的愤懑。太炎先生的笔下就呈现出如此的履历:
职业——圣人;
出身——私生子;
年龄——万寿无疆。
那是1906年,太炎先生从上海西牢获释,东渡日本,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有耸动世人的张扬神经论:“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,不是神经病人,断不能想,就能想也不敢说。说了以后,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,不是神经病人,断不能百折不回,孤行己意。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人,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!……为这缘故,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,也愿诸位同志,人人个个,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。近来有人传说,某某是有神经病,某某也是有神经病,兄弟看来,不怕有神经病,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形的时候,那神经病立刻好了,这才是要不得呢!略高一点的人,富贵利禄的补剂,虽不能治他的神经病,那艰难困苦的毒剂,还是可以治得的。这总是脚跟不稳,不能成就甚么气候。”演讲结束的时候,太炎先生高呼:“(我)要把我的神经病质,传染诸君,传染与四万万人!”
太炎先生自小曾听外祖父说王夫之所持的华夷之论——“国之变革不足患,而胡人入主中原则可耻”,“历代亡国无足轻重,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与之俱亡”。后来,他读到稗史《东华录》,其中载有雍正、乾隆两朝戴名世、曾静、查嗣庭、吕留良等人惨遭灭族的文字狱,更从内心萌生“异种乱华,是我们心里第一恨事”。再后来,太炎先生振笔撰作《讨满州檄》,历数清专制帝王14宗罪(诸如焚书、屠城、制造帝王14宗罪(诸如焚书、屠城、制造文学冤狱等),及根源于他内心积郁多年的民族情感,既包含对中华文化的热爱,也有对那些被虐杀的先辈的哀矜。
1895年,章太炎加入由康碉刀、梁启超牵头的强学会,交纳了16块银洋的会费。百日维新失败后,康有为蜕化为保皇党,章太炎即与之分道扬镳。1903年5月,他在《苏报》上发表了义正词严的《驳康有为论革命书》,径称“非种不锄,良种不滋;败群不除,善群不殖”。尤为惊世骇俗的是,他戟指光绪皇帝,愤然骂道:“载溉小丑,未辨菽麦,铤而走险……”他还骂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“不过先帝一遗妾耳”。这样的文字自然引起清廷的震怒,清廷要求租界当局拘捕章太炎,等到巡捕来时,太炎先生自指其鼻:“余皆没有,章炳麟是我。”邹容本已藏匿在虹口一个外国传教士处,闻章太炎被捕,便于7月1日徒步到租界四马路巡捕房投案,自称:“我是邹容。”于是,邹也被收监。
7月15日,上海租界会审公廨第一次会审“苏报案”。开审后,原告律师古柏宣读《控告苏报条款》,控告苏报馆、章太炎、邹容等“大逆不道,煽惑乱党,谋为不轨”,并从1903年6月以来《苏报》发表的言论中罗织罪名。“载游小丑,未辨菽麦”成为重要证据。章太炎说:“所指书中-载湉小丑’四字触犯清帝圣讳一语,我只知清帝乃满人,不知所谓圣讳,‘小丑’两字本作‘类’字或作.‘小孩子’解,《苏报》论说,与我无涉,是实。”并直言“不认野蛮政府”。邹容只承认“《革命军》一书乃我所作”,其他的什么也不说。庭审完毕,他们“乘马车归捕房,观者填堙,(章太炎)诵‘风吹枷锁满城香,街市争看员外郎’而返”。
在狱中,章太炎作诗《狱中赠邹容》,气调壮烈:“邹容吾小弟,被发下瀛洲。快剪刀除辫,干牛肉作糇。英雄一入狱,天地亦悲秋。I临命须掺手,乾坤只两头。”邹容原想,蹲几年西牢又如何?只要留得大好头颅不被斫去,就不愁等不来再度布阵开战的日子。可惜,一年后,这位刚满20岁的四川青年却瘐死狱中。章太炎于苦役之余,朝夕研诵《瑜伽师地论》,深悟大乘法谛,虽悲苦万端,精神却能屹然不倒。
慈禧七十大寿时,举国阿谀,章太炎撰写寿联:“今日到南苑,明日到北海,何时再到古长安?叹黎民膏血全枯,只为_人歌庆有;五十割琉球,六十割台湾,而今又割东三省,痛赤县邦圻益蹙,全逢万岁祝疆无。”
徐锡麟之弟徐仲荪如此评论章太炎:“其处世也,有威武不屈之概;其持身也,有独立不惧之神。”
昌思勉在《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、梁任公》一文中说:“从来冒犯权贵易,得罪朋友难,因为权贵虽然是权贵,和我们的关系其实是疏远的,朋友就不然了。太炎和康长素一辈人,非无雅故,然因学术上的歧异,即不恤称长素为妄人。蔡元培在五四时代,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,他不但以学问见尊,而且以名节见重,太炎却说他‘国安则归为官吏,国危则去之欧洲’,元培是否如此,我不欲推论,然太炎为取巧立名者戒之意,则可谓军深切了。”
陈存仁记载太炎先生晚年寓居上海,某年春天,陈存仁陪章太炎到杭州,跟章太炎去凭吊俞樾的故居,等了两个时辰,才进入早已卖作他人的曲园。庭院中,有两棵枇杷树,章太炎对陈存仁说,这仍是旧时之物。当看到大厅中一幅横额写着“春在堂”三字,章太炎辨认出是先师俞樾的遗墨,命陈存仁点起香烛,章太炎行三跪九叩首礼,房主在旁边看呆了。章太炎还辨认出左边的厢房是他旧时读书处,要求房主拿出纸笔留字,“主人只有笔墨而无纸,章师即在墙上题了两首诗,黯然而别”。
民国建立,作为“中华民国”国号命名者的太炎先生可说是壮志已酬,乃可休憩一番,然其书生本色却未加少变,还是慷慨赴难。鲁迅所说“以大勋章作扇坠,临总统府之门,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”,就是说太炎先生二次被囚前冒危人京的孤胆孤喷。
“时危挺剑人长安,流血先争五步看。”采取如此激烈的抗议姿态,康有为不会,梁启超不会,太炎自况曰:“蒿邪识麻直,弦急知韦柔。”
袁世凯先是用东三省筹边使笼络太炎先生,但太炎先生很快就认识到袁世凯的机心,及至宋教仁遇刺,太炎先生感到“项城不去,中国必亡”!
袁世凯将章太炎骗到北京,想用高薪(月薪500大洋)将他羁縻起来。章太炎被袁世凯困住,于是致书袁世凯诘问。袁世凯答应建弘文馆,以讲学为由将他留在北京,不许外出。
1914年元旦,章太炎见弘文馆的事迟迟未决,知道自己被骗,几次想回上海,但不便从北京直接走,太招惹,根本无法成行,于是就打算先到天津,然后伺机南下,不料一到车站就被军警强行截留,连天津也去不了。他当众大骂袁世凯,并决定找袁世凯当面抗辩。
1914年正月初七,北京正是寒冬季节,天气冷得人发颤,好像是末日来临。先生向来是不修边幅,那天的他身穿一领羊皮袄,脚踏一双满是泥土的破缎靴,手擎一把白羽扇,将民国元年授给他的二级勋章作为扇坠提在手上,清晨八时就直奔总统府,歪歪斜斜地坐在招待所的头一张大椅上,不住地挥着扇子,光溜溜的勋章随扇子摇晃。
太炎先生指名要见袁世凯,一次又一次吆喝传事人通报。通报是上去了,但袁世凯就是拒而不见,他知道太炎先生是来者不善。太炎先生听说袁世凯不见他,他就越要请见。忽然听见传事人报总统接见向瑞琨次长,章太炎跳起来喝道:“向瑞琨是什么东西?一个小孩子见得,难道我见不得吗?”太炎先生越说越气,就当场摔碎茶碗,用噪声来抗议。后来财政总长梁士诒出面劝解,章太炎更是火上浇油,厉声大骂:“你是何物?乃鸡鸣狗盗之辈,敢在老爷面前逞威!”梁士诒在太炎先生的雷霆之怒的詈骂声中灰头土脸地退下。
直到下午五点多,陆建章来到,向章太炎鞠躬,然后谦卑地说:“总统有要,公劳久候,殊歉。今遣某迎先生入见。”
章太炎随陆建章出来,登上马车,出东辕门。章太炎喊道:“见总统胡不入新华门?”陆建章笑着回答:“总统憩居仁堂,出东辕门,经后门,进福泽门,车可直达,免步行耳。”章太炎没想到自己又被当做猴子一样耍了。有“屠夫”称号的京师宪兵头子陆建章奉袁世凯之命,把章太炎送到城外龙泉寺隧禁起来。
移居龙泉寺的翌日,袁世凯次子、大名士袁克文亲送锦缎被褥来章太炎居处,但他不敢面见太炎先生,就在窗缝外窥探究竟。这时太炎先生掀开窗帘,见是袁克文,就返身点着香烟,把被褥烧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洞,然后掷出门外:“拿走!”
后来袁世凯又把先生转移到东城钱粮胡同的一所空宅里。当时的北京常有一些凶宅,一年四季没有人敢住,这钱粮胡同房子也是凶宅之。
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在龙泉寺,陆建章负责执行。陆说袁曾手示八条保护太炎,如:饮食起居,用款多少不计;说经讲学文字,不禁传抄;毁物骂人听之,物毁再购;早晚派人巡视,恐生意外;等等。陆对人说:“太炎先生是今之郑康成。黄巾过郑公乡,尚且避之。我奉极峰命,无论先生性情如何乖僻,必敬护之;否则并黄巾之不如了。”
在钱粮胡同的那些日子里,身遭软禁的章太炎可以读书写作,警方也不阻拦其亲友和弟予前来探望。但有一点很明确,即不准许他出门参加任何社会活动。太炎先生就在八尺见方的宣纸上大书“速死”二字,悬挂于厅堂正中;然后满屋子遍贴“袁世凯”字样,以杖痛击,谓之“鞭尸”。
太炎先生在囚禁的日子里,还有一个消遣同样出人意料,那就是把得意弟子黄侃叫来,口授《中国文学史》讲义,由黄侃悉心整理。师徒二人常挑灯夜话,鸡鸣而止。遭软禁而不废学术,以学术来砥砺自己养浩然之气,真大师哉!
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,章太炎召集寓中所有仆役,颁示六条规矩:
(一)每日早晚必向我请安;
(二)在外面见到我,必须垂手而立;
(三)称我为“大人”,自称曰“奴仆”;
(四)来客统统称“老爷”;
(五)有人来访,无论何事,必须回明定夺,不得径行拦阻;
(六)每逢朔(农历每月初一)望(农历每月十五日,有时是十六日或十七日),必须向我行一跪三叩大礼。
钱玄同感到好奇,问老师为何要立此家规,章太炎的回答令人瞠目:“我弄这个名堂,没别的缘故,只因‘大人’与‘老爷’都是前清的称谓,至于‘先生’,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。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,岂配有‘先生’的称谓?这里仍是‘大人’‘老爷’的世界,让他们叩头,不是合情合礼吗?”
在玫夫人汤国梨的家书中,太炎先生表露煎熬:
人生至此,亦焉得不求死地,使彼能以白刃相加,所欣慕也。彼意乃欲絷维之,挫折之,而不令一死,以召谤议,此其可恨者耳。
其后,章太炎两度绝食,以死相抗,并寄旧衣一袭给夫人汤国梨,表示诀别。太炎先生绝食,身体一天比一天赢弱,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减,这不仅使袁世凯大伤脑筋,也令章太炎的诸位弟子(钱玄同、许寿裳、朱希祖、黄侃等人)痛心不已,可是他们千方百计也无法使章太炎改变死志。还是马叙伦有计谋,他去探望章太炎。好友相见,章太炎精神一振,论及眼下不堪收拾的人事和国事,谈兴极浓,自午及暮,意犹未尽。马叙伦看看天色,起身告辞,他说:“我得走了,中午出来太急,没有吃饭,现在已经饥肠辘辘。”章太炎说:“这事好办,让我的厨子给你准备饭菜。”马叙伦又是摇头,又是摆手,他说:“使不得,使不得,你正在绝食期间,我在你面前据案大嚼,有违仁道,怎能下咽?我真要吃下这顿饭,传出去,岂不为天下士人君子所不齿?”章太炎一心要挽留马叙伦,当即答应与他一同进食。
1915年下半年,袁世凯称帝,太炎先生让人送去一信:“某忆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词,言犹在耳。公今忽萌野心,妄僭天位,非惟民国之叛逆,亦且清室之罪人。某困处京师,生不如死!但冀公见我书,予以极刑,较当日死于满清恶官僚之手,尤有荣耀!”
但袁世凯只以淡然的口气说:“彼一疯子,我何必与之认真也!”
鲁迅《华盖集·补白》曾以形象而含蓄的笔调,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民国元年,章太炎先生在北京,好发议论,而且毫无顾忌地褒贬。常常被贬的一群人于是给他起了一个绰号,日‘章疯子’。其人既是疯子,议论当然是疯话,没有价值的了。但每有言论,也仍在他们的报章上登出来,不过题目特别,道‘章疯子大发其疯’。有一回,他可是骂到他们的反对党头上去了,那怎么办呢?第二天报上登出来的时候,那题目是:‘章疯子居然不疯!”’
在太炎先生遭囚禁的日子里,鲁迅曾多次去看望,还劝绝食中的老师进食。在鲁迅的日记中,留下了七次探望记录,而且每次去都是“晚归”、“夜归”、“傍晚归”。大年初一鲁迅还去给太炎先生拜年,给囚禁中的老师带去许多温暖。
太炎先生敢骂,非唯袁世凯、蒋介石、汪精卫辈,连孙中山也不放过。太炎先生肯为黎元洪撰墓志,且不吝赞词,却不肯给孙中山撰墓志,这多少有点令人费解。曾有一位纱厂老板愿致送万元润笔费,求章太炎写一篇揄扬其祖上功德的文字,遭到章大师的断然拒绝,毫无通融酌余地,可是青帮教父、海上闻人杜月笙提出同样的请求,付出同额的润笔费,却从章太炎那儿拿获一篇《高桥杜氏祠堂记》。
1907年,章太炎主编同盟会机关刊物《民报》,经费左支右绌,听说孙中山私底下收受黑钱,他将孙中山的肖像撕下来,批上一行字一一“卖《民报》之孙文应即撤去”——寄给远赴南洋的孙中山,坚决主张罢免孙中山的总理之职,由黄兴继任。章太炎在集会上说:“孙文自欧洲来到东京,囊空如洗,一文莫名,所有日常生活开支,概由同盟会同志捐献供应。而今孙文得自日本当局馈赠一万五千元,以自动离境为交换条件,事前事后,本会毫不知情。孙文如此见利忘义,不自珍惜志节,不愤发艰苦卓绝情操,接受了污染渗透的赠与,使本会大公无私的号召力,蒙受毁损的阴影,殊感莫大遗恨!为挽救本会开创之士气与信赖,拟请孙文引咎辞卸本会总理职。”
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后,章太炎对孙中山的观感更差,他指责孙中山妄谈主义,徒擅空言,“任用非人,奸佞在位”,实行一党专制,身边完全被一群阿谀奉承、追名逐利之徒所包围。
(摘自《百花洲》2013年第6期 作者:耿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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