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华民族有着悠久丰厚的读书传统。这种传统的积淀与承传,对今天的读书人依然有着深远的影响,尽管传媒方式在变迁,阅读者的价值取向、心理支配、读书习惯还是在受其影响。在数字化和网络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,我们的生活节奏在加快,社会竞争在加剧,阅读形态在改变,以传统方式阅读纸质书的人在持续减少,网络浏览、电子阅读越来越成为人们的读“书”习惯,传统的研习性的深度阅读正在消失,浅尝辄止的快餐式阅读到处泛滥。读书,特别是进入一种状态的静心读书,似乎在逐步远离我们。
一个社会的精神高度和文化走向,从人们的读书生活上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。有段时间外出较多,接连乘坐飞机,头等舱、公务舱、经济舱都轮番坐过,发现了一种很有趣的现象:头等舱的旅客往往很安静、很自我,都会随身携带一本或者几本书,落座之后就静静地读书;公务舱的旅客则大多带着笔记本办公,或者专心看一本自带的杂志之类;而经济舱的乘客则要么随意地浏览报纸,要么打开面前的视屏看电影或玩游戏,要么欢快热烈地聊天。在机场,贵宾厅的人大多在静心阅读候机,而普通候机区几乎人人都在玩手机。这一现象的背后,值得深思的是,究竟是人所处的位置影响着他的行为,还是他的行为影响并决定了他应处的位置?什么人读什么书,引车卖浆者有他们的趣味,专家教授有自己的偏好,张三爱俏,李四爱闹,什么萝卜什么坑,我不敢简单地得出结论。
从传统读书理念讲,读书是为了增长知识、丰富思想、陶冶情操、提升人生的价值,而当下读书生活中的混乱与低俗以及实用主义、自娱自乐、解闷消遣等各种现象的泛滥,恰是民族精神文化迷惘、浮躁的一种折光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:全世界每年阅读书籍量排名第一的是犹太人,平均每人一年64本,而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,扣除教科书,平均每人一年读书1本都不到,实在堪忧!
读书,作为一种严肃而圣洁的精神活动,本应是虔减而深刻的,当如信教者漫步走进庄严的教堂。人之所以需要读书,是为了“对抗”我们先天的蒙昧、后天的无知以及世俗熏染的狭隘,与智者对话,向圣人讨教,提升境界,净化心灵,赢得智慧。我小时候正处在“文化大革命”阶段,可读之书少得可怜,记得家里有一本《红岩》,被我翻的乱得掉了渣。还有一本杨荣国先生编著的《简明中国哲学史》,尽管我一知半见、囫囵吞枣,也装腔作势地去凄。后来,爸爸给我买了一本关于鲁迅的书《永不休战》,书的装帧设计非常漂亮,封面上印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头像,我竟然爱不释手,反复阅读,至今记忆深刻。虽然书中记述的是鲁迅与“敌人’’斗争的故事,但鲁迅刚正不阿的精神还是深深地感动了我,儿时的有限阅读给我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
读了大学,非常喜欢买书,常常节俭一点生活花费去买书。1980年前后书很少,很多书难以买到。当时家里有一本横排本繁体字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我看着不习惯,非常想买一本新版的,但是买不到。后来,通过熟人认识了新华书店的一位阿姨,要预订并等待一段时间才能买到。1979年修订后的三卷本《辞海》正式出版,我心里非常想得到它,但缺乏经济实力,只能向而往之。到了1980年,《辞海》出版缩印本,新华书店开始预订,我写信告诉爸爸希望能够买一本,他很快答应了我,不仅为我预订了-一本,他自己也定了一本,这个缩印本的1980版《辞海》,我至今保存完好。它珍藏着一段记忆,记载着知识匮乏时期的“贪婪”。
当下,阅读数量不断减少的同时,阅渎的质量也面临着不断下降的危险。有人抱怨,如今的图书市场被各式各样胡乱拼凑、毫无思想的”垃圾书”所充斥,阅读浅俗化大行其道。究其原因,这是一个分众的时代,什么书都有人渎,垃圾泛滥,知音难寻,书不敢读;这又是一个速食的时代,书成为纸做的快餐,成为变换的图画,索然寡味,书不屑读;这更是一个功利的时代,出书只以销量计,读书则为稻粱谋,作者读者都围着钱转,书不会读。当书籍从一种近乎神话意义的精神食粮变身为大众消费品时,我们应以怎样的心境应对阅读生活的变革呢?我认为,读书确实需要进人_种状态,需要一种有准备的心境,需要安静的心绪、渴求的心欲、专一的心志。
一是心理的准备。北京大学陈平原老师曾说:如果过了若干年,你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读书,而且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时候,你就必须知道,你已经堕落了。这不是学者的自我矫饰,更不是危言耸听。因为,人的心灵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嗷嗷待哺的“婴儿”,时时需要源源不断的精神“乳汁”,需要无时无刻的修理管护。
当我们置身于一个媒体异常发达的时代,各种信息时时都在对我们的感官“狂轰滥炸”,现实的生活又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焦虑与诱惑,想沉下心来,静心坐在书桌之前,沉浸于一本心仪已久的好书,似乎是一种奢望,有些勉为其难。即使有读书的“形态”,依然缺乏读书的“心态”。古人读书要做“焚香净手”的形式准备,看似繁琐,实是心理的准备,与哲人对话的准备。我们今天自然不必如此,但“焚香净手”蕴涵的渎书态度,确实需要我们思考与借鉴。读书,需要静心、精心、净心,驱除功利的烦恼,隔绝世俗的纠缠,静心与智者无声对话,在淡泊名利的阅读心境中,在字里行间泛起会心的感悟,细心而耐心地擦拭内心深处的精神污垢,清洁灵魂,丰富智慧,升华精神,这才叫真正的渎书!
二是状态的调整。读书,并非只是为了“索取”,它需要保持一种思考、反省、批判和上下求索的姿态和能力。然而,现时的阅读者往往带有很强的目的与功利,抑或是现实需求的引领,抑或是力了任务的完成,抑或是找寻发财升官的锁钥。其实,有着对书本深度观照的读者,他应具备宽广的文化视野,以及对人类优秀文化兼收并蓄的胸怀与气度,需要“只顾耕耘,不问收获”的境界,需要“为无益之事,遣有生之涯”的淡泊。
读书,是一种心灵的行走,当你踏进书的意境,就没有世俗的烦恼,就没有失落的思绪,就没有闲隋的无聊,更没有麻将赌徒的牵引,只余行走,在行走中觅寻行走的意义。试想,阅读那些经过时间淘洗的名家经典,穿越时空去叩问古今哲人的伟大心灵和智慧,沐浴在人类优秀精神文化的长河,体味人类的思索,感知世界的广大,体验未知的深邃,该是怎样的人生幸福!真正的读书源于内心的热爱与执著,在与作者思维碰撞的沉思中,书中的人,书中的事,与我们的经历体会、思想情感契合沟通,相鸣相合,发现真实的自己,进而疏浚心源,反思自我,养成反省,生发人文情怀,自觉社会担当。
三是方法的养成。罗曼·罗兰说:“从来没有人为渎书而读书,只有在书中读自己,在书中发现自己或检查自己。”阅读就是激活和碰撞,激活自己,激活作者,激活文本,然后做思维的激荡与碰撞。书呈现的是“开放”,在引发人书对话的过程中,唤起我们的往复思考,在人书互动中形成紧张的思维融通,达到理性对感知的超越,展现人性对历史的体贴。有人提出,读书最好是进入边缘状态,既能深入其中,又能冷眼旁观。实现这一目标,回味乃是良方。如果说,回味是一种反刍、磨合的手段,那么让各种风格与精神资源之间反复交融、博弈,就能促进人的精神发育成长,就能让人的思维丰富饱满。
读书最难的是选择。当下,出版业极度发达,广告业捕风捉影,图书市场良莠并存,鱼龙混杂,读书不作筛选,意味着浪费生命,耗费时光。当我们面对宏伟的书城,精致的书店,系列的丛书,花哨的装帧,会被淹没在书海里,不知道该迭什么。其实,很多书的背后是贪婪的眼睛、躁动的心情、拼凑的思想,书成了名利追逐器。因此,阅读一本很差的书,比不阅读更糟糕。学会选择,至关重要,善读书者会选择最有价值、最适合自己读的书。
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实质上就是一个人的读书史。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、道德水准,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全民族的阅读水准。正是人类文明发育结晶的一部部经典,展现了人类高尚、开阔的精神境界,“阅读”改造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愚昧、贫乏与平庸,引领了人们对高雅、高尚与美好的追求,进而更好地创造自我、创造世界、创造未来。
(摘自:《群言》 2013年第12期 作者:张永谊)